第 183 章 群熊之宴(3/6)
切一发不可收拾,她也成了短视频重度成瘾者,在这些名目不同的影像中,她最喜欢的一个视频主是“南山饲养员”。南山饲养员身材高大,皮肤黝黑,喜欢笑,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,这种白与他脸部皮肤的黑形成一种鲜明对比,传达出一种原始蓬勃的力量。她喜欢看他笑,他一笑,她也就笑了。在城市里,人都过得拥挤,逼仄,笑也笑,但笑得勉强,而南山饲养员的笑仿佛是从大自然里孕育出来的,格外有感染力。她喜欢看他的生活,看他仿古人般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也喜欢看他穿着简朴的服饰、理着寸头,踏入山野中,寻找食材。
南山饲养员大概每隔一天就会发布一个视频,视频里多是他原始、简单的生活状态,这视频仿佛是一种药丸,成为她对付失眠的灵药。在视频里,南山饲养员最喜欢配的一首歌叫《火红的萨日朗》,一开始,她觉得这歌俗不可耐,但听得久了,竟然不自觉哼唱了起来。她想,俗就俗吧,快乐就好,快乐和俗时常是联系在一起的,她曾经以为的高雅又代表了什么呢?姨父一家爱去音乐会,也偶尔去逛画廊,但西装拉开,里面全是黑色泡沫,而南山饲养员呢,他不听古典音乐,也不知道尼德兰牌画家和超现实主义,可他的生命力比城市里所有人都要旺盛。
又隔了一阵,南山饲养员在视频里开心地告诉大家,他购买了一批竹鼠,因为听说养竹鼠很赚钱。她也替他高兴,希望他能多赚点钱,多赚点钱生活就好一些。就这样,南山饲养员开心地与竹鼠相处了两个多月。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,在本该发布视频的时间点里,南山饲养员消失了,看客们纷纷留言,问他人去了哪儿。又隔一日,南山饲养员再次上线,但眼睛红红的,似乎哭过。南山饲养员罕见地没有看镜头,他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说,竹鼠都被他杀了,因为近期出现了鼠疫,为了保障人类的安全,必须全部扑杀。
南山饲养员拿着自己的手机,钻入饲养竹鼠的棚中,透过镜头,她发现那里一片死寂,竹鼠的尸体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,但它们生活的痕迹还残留在那儿。她陡然想起,某一年春节前,一个农村亲戚到她家里借钱,说是遇到了猪瘟,猪都白养了,亏了许多许多的钱。她那时年纪还小,并不知道这种痛苦,还在问,养猪是什么感觉?没有人回答她,室内一片寂静,父母拿了一点钱出来借给农村的亲戚,但这些钱并不足以慰藉那种失去的感觉。
“不要同情我,没事的,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,我要去闯荡上海滩了。”
南山饲养员话音刚落,背景传来“浪奔、浪流,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”的音乐。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,是电视剧《上海滩》的主题曲,刚到上海时,她贪新鲜,约人去南京路逛街,在巷子里,到处飘荡着这样的声音。她那时还把上海幻想成一个梦里的上海,而现在,她只想劝南山饲养员不要过来。
她该怎么劝他呢?让他留在老家吗?可是竹鼠全部死了,南山饲养员已经没了积蓄,还欠下高额的外债,他只能出来打工了。
约莫半个月后,南山饲养员到了上海,工作也变成了外卖员,他依旧还是爱笑,只是脸上的皮肤因为持久的日晒更黑了。他还是喜欢发视频,但观众数量已经流失了一大半,有人留言问他,难道没有人给他投资吗?他为什么还要出来做外卖员呢?他说有的,是有人投资,可是他不敢接受那些钱,他怕他又失败了,还不上。
每天点外卖,收外卖的时候,她都会幻想,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,她会否见到他,如果见到他了,她要对他说什么呢?她得嘱托他,无论如何,骑车要小心,不要违规,因为她听说有个外卖员违规入院后,公司把他开除了,并没有赔付相应的医疗费。
母亲依旧一周打一次电话给她。电话里,母亲讲,都和姨妈一家说好了,一起去野生动物园。她说不去,她工作很忙。母亲骂她,为什么脑子这么糊涂,姨妈家认识好多家境好的男生,或许可以介绍几个给她,这样她就不用努力了,也不用上班了,在家休息岂不是舒服。母亲说这话时,她正独自留在公司加班,话讲到最后,母亲问她,在干什么?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说,准备洗澡,睡觉。母亲讲,不管怎么样,一定要给姨妈面子,让你去就去,知道了吗?
她挂了电话,在工位上哭了,因为姨父的关系,她换了一个行业做事,本来以为可以逃开这一切,但母亲依旧用乌城做事的那套方式训斥她。在乌城,什么都是讲关系的,看病找医生要讲关系,找工作要讲关系,恨不得连出门打个车都要讲关系,她讨厌浸泡在这些关系里,她在关系里举步维艰,恨不能变成一个六亲不认之人。她原以为逃离乌城,来到上海,就可以避开这些关系的纠缠,然而母亲依旧认为一切都是人情社会,做人远比做事重要。
好,我去,我去就是了。
她终于妥协了,但并非真的妥协,只是为了找个机会和姨父说清楚,万一实在说不清楚也没事,她已经决定离开上海,到杭州谋生,她没有什么退路可走了,乌城回不去,上海留不下,杭州到底怎么样其实她也不清楚,她是天生的漂泊者,无枝可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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